12. 做点什么(2 / 2)
“哦。”栗子期待他反问自己,这样她就好说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。不知道为什么,她觉得这样寂静的星空,特别适合分享心事。这些心事,不适合和月河讲,因为她总是没有表情,不明白她在想什么。不适合和白小妖讲,因为她也不确定她们之间是否有姐妹亲情。也许很多事情,适合跟陌生人讲吧。可惜他依旧很安静,没有接着她的话茬。
“野人,你难道不该礼貌性的问一下我来这里做什么吗?”
“为什么要问?”他转过头来,迷茫的望着她。
这。。果然是不会和人相处的人啊。活该是野人。栗子心里鄙视了一下。“你问了我就会告诉你啊。”
“你想说的话,我不问你自然会告诉我。”他幽幽地说。
栗子彻底被打败了。“我们不是讲好了要交换记忆的嘛。既然要交换,铁定是要分享脑海里深刻的记忆嘛。”栗子撇了撇嘴,继续说。“好吧,我问个问题来启发启发你吧。如果你面前有个按钮,按下去会改变你现在的一切,但是不能确定是好还是坏。你会按下这个按钮吗?”
“人们总是有错觉,觉得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。但是很多时候,是有一股力量推着你到那个位置的,让你以为你自己做了选择。”野人说起这话,像个哲人。
野人的回答不在栗子的设想范围内,却不经意地说出了她的心事。她以为决定是否探究过去记忆的是自己,但是所有的已经存在的事实,和心里的执念,都已经昭示了她一定会那么做,有关选择权,只是脑海里残存最后一丝幻想而已。她害怕的,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真相,怕自己在那个真相面前一败涂地。然而从真相开始发生那一天,就有一股力量决定,她早晚都要揭开它。就像是一锅煮好的汤,决定最后的味道其实并不是在打开锅那一瞬间,而是下锅时候的材料和漫长的烹煮过程。
“其实我来这里,是寻找我以前的记忆。” 栗子摩挲着自己的头发,静静地说。本来她以为这些事很难启齿,但是没想到,说出来,却也如寻常。“记忆这个东西真是奇妙。我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如此,即便有很多不记得的事情,以前从来都不以为意。但是有一天,有人告诉我,你十岁以前的记忆丢掉了,你想不想找到它?就仿佛突然之间,那个我从来不认为重要的东西,就有了无穷的吸引力,我无时不刻不想找到它。大概人都有那种劣根性,越是得不到的东西,越想拥有;越是秘密,越想揭穿。然而真正让我害怕的,不是丢失了记忆这个事情,而是掩盖在这后面的可能的巨大阴谋和真相。你能够想象,你一直笃信的事情,突然有一天,全部都是谎言吗?”
野人并没有回答,他躺在木板上,眼睛微闭。栗子也不期待他回答,继续自说自话。“如果你突然发现,你的姐妹不再是姐妹,你的父母不再是父母,那么是不是全世界都坍塌了?”
“是的。”野人的声音突然打断传来。
“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。”栗子说。
“没有,我一直在听。”他的声音突然出奇的柔和,一点没有之前对话那样的抗拒和冷漠。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引出温暖的光线。他好像真的是个温暖的野人,虽然样子有点吓人。
“很多事情,你不记得,其实对你自己是好的。难过的,也许只是记得的人。”野人莫名其妙的说了这句话。
“你没有经历过,你不会懂的。”栗子叹了口气, “而且看你应该也就是性格乖张一点,想必以前也是学霸式的乖乖男,大概一路顺风顺水,也没什么烦恼吧。”
“该你啦。”栗子把喝了一半的花露递给他。他的眼睛看着玻璃瓶子,顿了一下,但是还是接过去,往嘴里送了一滴花露,然后眼睛微微咪起,像是甜蜜的笑了一下。
“我没什么可讲的。”野人眼睛看着火光。
“不行。不讲怎么对得起我烧掉的头发!”栗子抗议道。“况且,我的事情那么奇怪,从未和第三个人说过。作为交换,你必须说一个自己的故事。”
野人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孩。头发在火光映照下,乱七八糟的颜色,居然柔美起来。她清澈的眼睛里盛着期待和一点点佯怒,白皙的皮肤上,还占了一点点炭黑。心不自觉地柔软了,然后他低沉的声音传来。
“高中的时候我完全不是好学生,好几次因为打架差点被劝退学。”他说着这话,栗子倒是惊讶了。不过他貌似没看她的眼神,沉静在自己的回忆里。“有一天晚上我准备翻墙出去玩,却看到院墙底下一个身影,然后默默的回了宿舍,此后用高三最后半年的时间,我跟拼了命一样的学习,从学校的倒数,到最后考上北城大学。所有人都说我那天见了鬼了才会这样逆袭。真他妈讽刺。”
“难道你看见的是实现愿望的仙女?”栗子惊讶地问。
“我看见的是我爸。那天下午他因为我打架被叫过来,班主任狗血淋头地骂他养而不教,他只是唯唯诺诺的应着,甚至求他不要劝退我。他何必惺惺作态呢?当初我妈生病的时候,他在棋牌室的潇洒样子哪里去了?我从未感激他。离开老师办公室,就没管他。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知道,他赶不上回去的班车,又不想花钱住旅馆,为了省钱,居然就在墙底下蹲了一宿。”
野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,但是栗子却看见他胸前一起一伏。从她认识他到现在,这是他说话最多的一次。很多深厚的感情,也许无法说出来,只会在心里汹涌澎湃。
“后来呢?”
“第二天他干活的时候,被树砸到了头部,住了半年出院了,人倒是没事,但是不记得我们所有的人了。”野人双手在脸上揉了揉,“他只记得发生事故以前的一部分事情,然而对于我们,对于每天新发生的事情,他的记忆就像是金鱼,大概只有几秒钟,转眼又忘记了。他没有办法打牌了,只是每次他看见我,总是很忧愁,就像那天在老师办公室里的眼神一样。如今十来年了,在他眼里,我还是那个让他发愁的打架高三学生。”
栗子不知道说什么。这也许就是他刚才说那句话的原因。失去记忆的人自己,也许并没有什么,难过的是渴望被他记住的人。对于栗子来说,她自己记不记得,确实不那么重要了,但是如果有人希望她记得呢?比如说,她的亲生父母?霎时,她又有了面对这一切的勇气和动力了。
“总会有办法的。”栗子喃喃的说。其实,她也不知道,是不是真的有办法。
“也许那些标本能帮助我。”野人说,“所以它们很重要。”
栗子了然,野人也许又想从那些标本里提出对恢复记忆的有用物质吧。如果他做到了,那对他爸爸,甚至是所有类似的病人都有帮助。栗子暗骂自己,刚才差点干了坏事。
栗子又抓了抓彩虹头,突然,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,兴奋的说, “月河会弹古琴,说不定她能够帮助你爸爸呢?”
野人突然转过头来,目光炯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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